? 法國南部，羅納河谷。

任雪梅一路驅車，高速道路兩旁是廣闊綠植，全是大片大片的葡萄園。想到即將要見的人，她握住方向盤的手心沁出汗來。

剛進屋，她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香，古老的唱片機播放著一首不知名的法國曲子。她踩在深紅色的羊毛地毯上，視線越過一排圓柱形的棕色豫木酒桶，終於落在躺搖椅上的女人身上。

這便是她要見的人。林音正閉著眼，似乎正陶醉地聽著音樂，手指若有似無地敲在搖椅邊上。

兩個黑衣服的男人，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。大約是見任雪梅來了，其中一個男人俯身對女人說了一句話。

女人才慢悠悠地睜開眼，笑道：“你來了。”

任雪梅看她在笑，卻有些不寒而栗。林音肯定已經知道了。聯姻失敗，她被迫逃到這邊躲避，還被楊暖冬發現了竊聽器。

任雪梅硬著頭皮說：“聯姻的事出了點問題。”

林音收起了笑容，“輸得那麽徹底，你也不來找我。你以為我不知道，還是不把我當一回事？”林音說話聲音不大，甚至還算得上溫柔，任雪梅的後背卻陡然起了一身冷汗，幾乎想跪下。

任雪梅的嘴唇在發抖，強打著精神：“這些小事而已，我不想麻煩你。我已經想過了，之前的確太迂回，沒什麽效果。還不如直接抓了莊妍，把她丟到這邊來……”

任何能折磨林旭明的主意，都讓她愉快。林音似乎心情愉悅，點頭道：“聽起來不錯。”

聽她這麽說，任雪梅一直提起的心稍稍放下，誰知林音又補了一句：“不過，就算莊妍離開了林旭明，他會跟你聯姻嗎？讓他發現你在背後做了這麽多功夫，他還會放心你？”

任雪梅不敢答話。

林音撫弄著指甲，“我說過，凡事多想幾步。想想後面七□□步怎麽走，再去走這一步。”她似乎相當失望，搖頭說：“你這人太心急。”

林音身後那男人嗤笑道：“裝竊聽器在楊暖冬身上，有什麽用？還不如裝在莊妍身上呢。”

任雪梅怒視著男人：“你倒是說得輕巧！怎麽裝？要不是楊暖冬暗戀我，我還裝不上去呢！”

男人覺得可笑，正要告訴她，林音早就全方位裝好了竊聽器和針孔攝像。他眼角瞥見林音擡了一下手，示意他不要多話。

他便不說話了。

林音的食指朝門邊揚了一下：“你先出去吧，這事以後不用再管。”

看任雪梅出去了，林音才勾了下食指，示意男人俯耳來聽。“昨天莊妍有沒有什麽新情況？”

男人總覺得這種竊聽太沒意思。他往常監聽的都是大事，現在聽的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。不是什麽失眠，就是小情侶談戀愛。但林音問到，他又不得不答：“小情侶又吵架了。”

林音似乎很感興趣：“為什麽吵架？”

男人說：“莊妍在同事面前說，她跟林旭明只是普通朋友。林旭明很生氣，就跟她大吵了一架。”

男人以為她要追問細節，她卻提起另一個話題：“你之前是不是說莊妍一直失眠，要看心理醫生？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看了沒有？”

“還沒呢，約了楊暖冬下周六看。”這兩個話題沒什麽共同點，他有點摸不著頭腦。“怎麽了？”

“你還記得上次楊暖冬的導師嗎，那個老教授。他幫一個瘸子做了催眠，選擇性遺忘了記憶。”林音若有所思，許久又笑了：“如果你是林旭明，你覺得他會做什麽？”

男人略一遲疑，不由得看向林音：“難道他會去找那個教授？怎麽可能……”

這也太匪夷所思了。

光線昏暗。

林音的臉上光影掠動，一半的臉都掩在黑暗中，但她的笑容十分清晰。

“他會。”

黑色奔馳在大學門口的欄桿前停下，保安從小房間裏探頭出來，看了幾眼：“登記一下。”到了午飯時間，學生們到校外飯店開小竈，路過黑色奔馳都看上一眼。很快又收回眼光往外走，繼續聊微博上的熱門話題。

車子緩緩駛到教工樓下停住。林旭明從車上下來，望著不遠處幾棟教工樓。其中外墻白花花的那一棟是教授們的實驗室。林旭明要找的心理學教授，就住在這裏。

這一位譚教授在業界相當有名氣，算是領楊暖冬入行的老師之一。目前在大學裏做課題帶研究生。前不久，他被查出了癌癥，一直做保守治療，每天還繼續來學校。

林旭明環視著實驗室。這裏看來不像實驗室，倒像是一個溫馨的咖啡廳。窗簾全部是沈穩舒適的米色，連燈光都是昏暗的。一進門，右邊放著三張米色按摩椅，可以調節角度。按摩椅上分別連接著白色儀器和兩臺顯示屏。儀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按鈕。左邊是一個大書櫃，擺滿了各種大部頭。

教授穿著中山裝，頭發花白，看起來還是精神抖擻：“小林，你先坐著。”教授拍了拍按摩椅，去飲水機接了點熱水，瞇著眼在櫃子裏摸出一盒茶包來，樂呵呵地說：“只有茶包啦。”

林旭明要幫忙，他也不讓，固執地說：“我可沒病到泡不動茶。”

教授把茶端出來，遞給他一杯：“楊暖冬那崽子怎麽沒一起來？”他看了看邊上放著的補品：“來就來，還帶什麽東西？”

林旭明解釋了下是給教授愛人的，教授推卻了幾句就收下了，繼續很高興地跟他聊天。

林旭明卻有點心不在焉，手裏握著那微燙的茶杯，看著水面飄蕩著的一片茶葉緩慢沈到杯底，才終於決定開口了：“教授，我聽說通過催眠，可以修改一個人的記憶。是嗎？”

本來興致勃勃地聊天的教授一下子沒了聲，眼光從厚酒瓶底下瞅著他。

林旭明鎮定地回應他的視線。他的手依舊握住了茶杯，此時卻感覺嗓子逐步發緊。因為巨大期待而引起的渴望焦慮，變成了一股烘烤的火焰，在底下煎熬著他。在這極短的數秒裏，他覺得難熬而漫長。

教授撓撓花白的頭發，笑說：“怎麽，你也對心理學感興趣啦？”

“近來看了兩本書，覺得有點意思。”林旭明望著他臉上的皺紋緩緩舒展開來，心裏稍微安定了些。

“現在市面上賣的那些書……”教授搖頭，很是瞧不起，擺了擺手，“寫得錯漏百出，看了叫人生氣。”

林旭明說：“嗯，書上說，催眠修改記憶很簡單，只要讓人進入催眠狀態，做好暗示就可以了。”

教授正色道：“不是這麽簡單的事！首先，看被催眠者的心理防禦程度，其次，催眠深度到達四級，才能對記憶進行操作。”他拿起茶杯，緩緩地吹開浮葉，抿下一口：“這需要深度、持續、長期對他人的催眠……”

“您的意思是——”林旭明捕捉到了一絲希望，心裏騷動，立刻感到喉嚨發緊，不得不咳了一聲。他身子陡然往前傾，追問道：“您是說，催眠可以修改記憶。”

教授皺了一下眉頭，沒有接話。

林旭明看教授似乎不願意說下去了，估計是察覺到自己的意圖。他握緊了手心又緩緩松開，總算把激烈的情緒調節到正常狀態。

林旭明退回椅子上，眼睛觀察著教授的一言一行。“教授，我女朋友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。她實在太痛苦了，一直失眠。我都看不下去了，瘦得皮包骨。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麽受得了？如果能選擇性忘掉部分記憶，那該多好？”他斟詞酌句，手指緊緊捏住，盡力保持語氣平穩：“或者說，替換成一些美好的記憶。”

教授說：“也有過成功案例，但還得看實際情況。”

林旭明用顫抖的手把茶杯遞到嘴邊。他沒法開口，因為嘴唇在發麻。

只是確認了第一步，離實現還有很遠的距離。教授絕不會明白此刻林旭明的心情。因為教授這句類似保證的話，已鼓動得他充滿了酸麻的喜悅。

他坐在這裏，腦子裏仿佛塞滿了未來的畫面。僅僅是莊妍主動牽他的手這一個幻想，已足夠讓他狂喜。而這狂喜正在化成熱氣，兇猛地沖到鼻腔，奔向眼眶，幾乎要化成一腔熱霧流下來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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